17
卧室中安安静静，只有空调一点细微的嗡鸣声。窗户上拉着双层窗帘，房间中昏暗一片，只有一点亮光透过缝隙照漏了来，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拉出拉出一线银光。
大音量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，是一首周杰伦的《漂移》。
“我艹，”黄少天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。他一身的起床气。胡乱抓过枕头边的手机，半眯着眼瞟了瞟屏幕上的名字，接起电话时一脑门的官司：“才几点……猥琐方你食屎？”
“大爷，您看看时间，都八点了！晚上八点，不是早上八点，OK？”方锐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：“睡你麻痹，起来嗨！”
“嗨你麻痹！”黄少天当即就喷回去：“嗨毛线，不是泡吧就是打牌。烟酒有害健康你不知道？有毛个意思，天天就那几样，都没个新鲜换的……”
“我去！”那边方锐简直要惊掉下巴，他身边似乎还有人，移开话筒和边上的人嘀咕了句什么，又转回来：“这不像你啊黄少，你这是看破红尘准备剃度出家了？！”
他一拍脑袋，又说：“卧槽，不会是被上次蓝溪阁那男狐狸精吸干了阳气吧？！”
“吸你妈！你骂谁狐狸精呢！”黄少天骂回去。他瞟了眼身边空荡荡的半边床，手指一摸还冷冰冰的。那日事情之后，喻文州第二天就坐高铁赶回老家去了，他说家里除了他就一个还在念初中的弟弟，一定得先回去给父亲安排手术。
话都说道这份上了，黄少天还能怎么办呢？再不情愿也只能抬手放人。
喻文州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，中间只回来过一次，白天去学校点了个卯，复印了一堆落下的课业笔记，下午还赶来到黄少天家给他做了一桌子的菜。兢兢业业得让黄少天有牢骚都发不出来。
黄少天也不太清楚别人包小情儿是怎么样的，但直觉也知道不是自己这么个玩法。他觉得自己着实冤枉，于是忍不住冲方锐抱怨：“小锐锐我和你说，我觉得我是真有点傻……”
“哎哟！”方锐一听就乐了：“您老可算是知道了啊！”
“滚滚滚！”黄少天抹了把脸，觉得这事说出口能被对方笑死，话到嘴边赶忙吞了回去，改成了满口跑火车：“本少这是高雅的、摆脱了低级趣味的、有追求的自我嘲讽，哪像你们，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……”
方锐被深深的震惊了——他黄少天竟然还有脸说别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！？
那边的人似乎终于是听不下去这两人讲相声似的扯皮，黄少天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，然后就听到了李轩的声音：“黄少，今晚蓝溪阁老地方，来不？”
“不去。”黄少天回答的果断又干脆。
“……”李轩：“你转性了？还是从良了？话说上次你那鱼肉乡里欺行霸市的英雄事迹哥几个都听说了，没什么面子上抹不过去的啊！话说那人是叫喻文州吧？你要真喜欢把人带来也行，正好哥几个也帮你看看，哥保证绝不欺负人，就是帮你掌掌眼，别我这傻兄弟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……”
社会他轩哥，人狠话也多，从小就生着颗老妈子的心，操心完了这个操心那个。
“……”黄少天控制住直接挂电话的冲动，没想到自己也有嫌人话多的一天。他沉默了好半响，终于是憋出了一句：“轩啊，我觉得……我最近是有点迷茫。”
李轩捏着手机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。
18
黄少天是真不愿去蓝溪阁。
喻文州早就从蓝溪阁辞职了，黄少天上一次去还是十来天前。会所的服务生闲着没事都喜欢嚼舌头根，那次他偶然听到几个小服务员聚在一起八卦，说喻文州是傍上了他这个大款，是要飞上高枝乌鸡变凤凰了。
黄少天当时就气得差点冲上去打人，他想——你们懂个屁！你们知道文州他有多努力吗？！
黄少天从床上爬起来洗了把脸，家里暖气开得很足，寒冬腊月的套一件T恤都不觉得冷。他光着脚踩在地毯上，先去客厅里打开电视，随便调了个综艺，一群明星在台上疯疯癫癫的又闹又笑，无脑得很，但欢欢乐乐的声音放出来，家里好歹是有了一点人气。
黄少天点了支烟，也没抽，就放在一边闻着点味。他窝在沙发上，一下一下的转着手机，屏幕按亮了又关，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次，最后终于是忍不住，点进了微信。
【黄少天】：“文州，在忙么，你在做什么啊？”
喻文州回复的很快：“在医院，我爸刚睡，什么事？”
“没什么事，就是问问你。”黄少天在对话框中打字，写完了自己都觉得黏黏糊糊的看不过去。他删掉，又说：“哦，那你忙。”手指移到发送键上又不太甘心。
他最后纠结了半天，回复：“你方便接电话吗？”
喻文州没再回他，直接拨了一个电话过来。
“喂？”喻文州似乎是在病房里，声音压着，然后黄少天听他说道：“瀚文，哥出去一会，你看着下爸的点滴，快滴完了的时候记得按铃。”
黄少天隐隐听到那边有个小男孩脆生生地应了一句，说“哥你快去吧”。
“你弟弟？”黄少天忍不住笑了：“才上初中是吗？挺懂事的，比我小时候乖多了。”
说道弟弟，喻文州也忍不住笑，他也不谦虚，声音里都是自豪：“是挺好的，我这两年不在家，他一个人也能照顾自己，读书也自觉，从来都不要我操心。”他顿了下，问：“少天吃晚饭了么？”
喻文州有外人在的场合都会喊他“黄少”，只私下里会叫他“少天”。黄少天尤其的享受这一声“少天”，觉得有点别样的亲昵。
“还没……”黄少天伸手把架在烟灰缸上的烟熄了，电视也干脆静音。他换了个姿势，趴在长沙发上：“想喝汤……想喝你上次炖的鲫鱼汤……”
喻文州走到医院的走廊上，靠着窗口站定，吹着冷风，心想这离着十万八千里，我上哪给你炖鲫鱼汤去。于是他只能说：“我下礼拜三回B城好么？到时候给你做。或者你让张婶给你弄？”
——张婶是黄少天请的阿姨，会每天来他家做一顿饭。
“张婶这周请假了。”黄少天撇了撇嘴，声音竟然挺委屈的：“我现在饿着肚子都没人管，可怜死了，饥寒交迫，饿得浑身无力。”
他在沙发上翻了个身，厚着脸皮接了一句：“要文州亲亲才能起来！”
喻文州：“……”
黄少天听喻文州那边不接话也没太在意。他本来就没真指望喻文州能和他隔着电话线么么哒。喻文州对他上心，做一桌菜全是他爱吃的，短信秒回，电话会接，但从不主动说什么肉麻情话。可自己还就偏喜欢喻文州这时不时端着点的调调。
黄少天再开口依旧是神采奕奕：“文州，你来教我煲汤呗！就鲫鱼汤怎么样！”
喻文州心想你个少爷快消停吧，你知道灶火怎么开么，还想一上来就弄鱼。不过这话他没法直接说，于是只能连哄带骗：“鲫鱼炖汤确实挺好，但鲫鱼毕竟刺多，这个季节也不产，超市里买的也就不新鲜。等我回去正好就到季了，我给你做鳜鱼炖汤，啊？”
这大冬天的，不产鲫鱼产鳜鱼。黄少天心想你真是把我当你弟弟养。
喻文州也觉得自己这话连糊弄人都有些敷衍，有点内疚，于是放柔了声音：“你现在还想吃什么？只要不是太难的，你按照我说的做，大体也能做得出来。”
“西湖牛肉羹。”黄少天瞟了眼电视，里面正好放到杭州旅游介绍，随口说道。
喻文州：“有牛肉么？”
黄少天：“没有。”
“有香菜么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有西湖水么？”
“没……哈？”黄少天：“西湖牛肉羹是用西湖水煮的？！我觉得你在逗我！”
“那当然呢。”喻文州一本正经：“你不知道吗？还得要白娘娘洗过澡的呢。”
“……”黄少天：“你真把我当傻子哄呢？”
喻文州心想可不就是哄着你么。他忍着笑顺毛：“我记得上次在你家厨房看到了一版皮蛋还有燕麦，还在么？要不我教你煮皮蛋瘦肉粥？”
一下子就从西湖牛肉羹降级成了皮蛋瘦肉粥，黄少天竟然丝毫没什么意见，喻文州只听他欢呼一声，接着便是“哒哒哒”地一串脚步：“哎！等等啊！等我看看啊！！文州你先别挂电话！我来找找……马上就好啊！！”
喻文州哭笑不得，心想这纨绔还真挺好养活。
19
喻文州当场给他写了一份菜谱从微信上发了过去。那菜谱极具有可操作性，先从“灶台逆时针是关小，顺时针是调大，抽油烟机开关在正上方”说起，用哪个锅，加多少水都讲得清清楚楚，甚至有还几个地方还画了简笔画，图文并茂。黄少天对着这么一份菜谱，觉得真是受到了某种智商上的鄙视。
“喻老师不错啊！”黄少天按着喻文州说的用碗量水，又剥了两个皮蛋，发过去一段语音，他声音极快，内容也是三纸无驴，他说：“上得厅堂下得厨房，学得理工写得菜谱，真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不二神器！本人年方二八有车有房B市户口才貌双全，喻老师你不考虑一下？”
不一会儿就见喻文州回过来一段文字：“喻老湿心有此意，奈何家有一物名为阿黄。阿黄好小黄鱼，还喜食甜品，吾每日小心伺候，顺其毛，喂其食，唯恐照顾不周，怕对姑娘是有心也无力矣！”
黄少天捶着餐桌哈哈地笑，觉得喻文州这人真是个闷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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