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】《师门》卷一 青衫薄 (13)

第十三章

  方世镜做事拖泥带水了大半辈子,唯独最后这封托孤信写得言简意赅。

  大意是说前月收到消息,屠血堂的歹人觑觎岚羽派秘籍日久,如今已将堂中人手系数派往沧澜一带,欲意攻山。而掌门魏琛下落不明,生死未卜。派中前辈俱已仙逝,如今大难当头,唯有他这不肖弟子可堪一用。他已有必死觉悟,只是五位小徒年纪尚幼,还望郝掌柜能看在往昔情分,荫庇照拂,保下一线香火。

 

  郑轩、于锋和徐景熙分别看完了信,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抽去了,落在很远的地方,还没来得及跟上了,于是便也不知道悲伤疼痛,只有一种懵了的麻木感。

  他们全都说不出话来,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流下眼泪,只是站成一排发傻。

  “……你们都知道了。”喻文州咬着牙关,他下颚绷着,似乎是在强压着什么,所以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,仿佛抽离了七情六欲。

  他不是不怕,只是不敢让自己多作一点想法,有那么一个瞬间,他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黄昏——幼小的他筋疲力尽,衣衫沾泥,背着从山上挖来的一点可怜的野蕨菜,跌跌撞撞地跑回家。一推门,便看见了房梁上悬着的白绫。

  鲜红嫁衣映着屋外的红艳艳的火烧云,一抹残阳似血。

  

  喻文州看到方世镜托孤信时便已知不妙。全凭着一口气强撑着面上镇定,撑到现在,饶是他,也都生出一股凄惶绝望来。  

  “我们……”喻文州试着开口,喉咙干涩。他想说点什么,可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起头。他再如何老成,归根结底,不过也还是个半大少年。

  “没事,没事……”他又说,也不知是安慰自己,还是安慰别人。

  最年幼的徐景熙突然“哇”地一声,大哭出来。

  他这一哭,仿佛是按下了什么开关,一瞬间,郑轩和于锋的眼睛也都红了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接着便大滴大滴地掉下来,仿佛受了无尽委屈。徐景熙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他绞着衣角,低着头,露出一截细瘦苍白的颈脖子,脆弱得仿佛一捏就能断了。

  喻文州双手背在身后,撑着一把红木座椅的靠背,指节捏得泛白,已是汗湿重衫。面前的三个师弟失声痛哭,俱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慌乱模样。

   “我不能慌。”他在心里想道。他转头看了眼太师椅上闭眼昏睡的黄少天,又想:“无论如何得保住他们几个性命。”

  这么一想,满心的惧怕惶恐,竟生生地都被压下去了。

  喻文州深吸口气,瞬间已是有了决断。他挺直了背脊,站得笔直,如一棵新长成的青松翠柏。他目光依次扫过几个师弟:“事到如今,大师父恐已遭到不测,二师父情况不明。你们三个,带着少天先走,互相照应,尽快北上,去黄家寻求庇护,路上千万当心!”

  于锋和郑轩还在喘气,鼻涕眼泪糊得脸上脏兮兮的一片,下意识地点头。

  可刚答应下来,郑轩突然反应过来。他抬头,瞪着喻文州:“师兄你呢?”

  “我回沧澜山。”喻文州深深望向几个师弟:“一门一派,归根结底还是‘传承’二字。少天已习得整套沧澜剑法……你们带他走。只要你们平安,哪怕……”

  “大师兄!”于锋狠狠打断他,他双眼通红,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,一张脸脏兮兮的。他梗着脖子,大喊:“我不!”

  郑轩他按着剑柄,声音还有哭腔:“师兄,我们和你一起上山!”

  徐景熙也抹着眼眶,吸鼻子,跟着拼命点头。

 

  喻文州此时已下定决心。他硬起心肠,不理会这三个师弟。他低着头,不太敢多看他们一眼,只是自顾自地打开随身包裹。他从包袱里取了些许银两干粮,又拿上一直裹着的佩剑。他在剩下的东西里飞快地挑出匕首药粉等等实用之物,不由分说地一股脑塞进郑轩怀中。

  他想了想,又飞快地把黄少天外袍扒了,从包袱里捡出一件粗衣,甩手丢给徐景熙。徐景熙吸着鼻涕,不明所以地接了。

  “别傻楞!”喻文州一指黄少天: “帮你师兄换上!”

  徐景熙则才反应过来,慌忙上前。

  喻文州一扭头,于锋和郑轩一起眼巴巴地望他,一脸乱七八糟的泪痕。

        “都哭什么?”他硬起心肠,厉呵:“像什么样子?你们没断奶吗!?”

  他平日对几个师弟是宠极了的,连句重点的话都不舍得说,何曾这样呵斥教训?于锋郑轩先是被吼得一愣,下意识地憋住眼泪。

  喻文州深吸口气,心中酸涩,面色却愈发紧绷。

  “听着,”他抓着于郑二人胳膊,语速飞快,不容一点质疑:“你们一会翻出院去,身上脸上找点泥巴和锅灰抹了,轮流背着少天,就与人说是自家兄弟害了急病要去投医。去码头坐船,给船夫开双倍工钱,走水路,趁天黑赶紧离开!天亮前寻一处无人的荒野上岸,尽量不要在城镇多做停留。”

  他顿了一下,忍不住在二人头上摸了一把,加上一句叮嘱: “相互照应,路上艰苦,你们千万小心!”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郑轩于锋刚憋回去的眼泪差点又下来了。

  徐景熙已给黄少天换好了衣裳。他不哭了,可眼睛依旧红得像个兔子,凑上来,也不吭声,就死死拉着喻文州手腕不肯撒手。

  喻文州将心一横,用力甩开了他。

  “事不宜迟,现在就走!”他咬牙去推于锋,又将黄少天放到郑轩背上:“走!快走!你们若是还认我这个师兄,就听我的话,赶紧走!!”

  郑轩于锋都不肯,两头倔驴似的杵着,不肯挪动半分。

  “你们平安便是尽忠尽孝!”喻文州额上冒汗,拼命地推两人,那两个死倔的小师弟竟在这关头,真和他较上了力。

  喻文州咬牙抽出剑来,冲着于锋一剑挥去。

  于锋慌忙躲避,语带哭腔:“师兄!“

  喻文州狠下心肠,也不答话,只是手上一剑快似一剑。

  于锋眼泪不由得又下来了。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师兄。平日师兄弟间切磋比试,喻文州都是温和礼让的,可今日出手竟是不留一点情面,好几次剑锋擦着于锋的身体发梢,剑意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意味。

  于锋不敢还手,只能狼狈躲闪。他抬眼去喻文州,只见他面上坚硬如铁,没了一点言笑晏晏的往常模样。

  “师兄……”于锋背脊狠狠撞在身后墙上,生疼。他喘着粗气,胸口不住起伏。他对上喻文州的目光,那目光冰冷,显是动了真怒,于锋便知自己是拗不过他了。

  “走,师兄我走……”于锋狠狠抹了把泪。他拉过郑轩和徐景熙,又托了郑轩背上昏睡的黄少天一把,推着他们出门,仓皇地说:“走吧,走吧,我们听大师兄的,走吧……”

  他跨出门槛的时候回头,似有许多话想说,却仿佛什么卡住了喉咙。

  人生短短十五六载,第一次尝到如此别离滋味,一时间,只觉心中悲极恨极。

 

  喻文州目送几人离去,环视一圈,杂役小童皆还在昏睡,从一开始便人事不知。郝掌柜面色灰白,已不太清醒,瘫在椅上瑟瑟发抖。

  “这人不能留。”喻文州在心中默默地想。他握紧了佩剑,手腕隐隐地在作抖。

  他想:“不能留,一定不能留。”

  喻文州抬腕,手中长剑平平送出。郝掌柜胸口绽出一蓬血花,鲜血泪泪地流出来,染红衣衫。他眼睛蓦地瞪大,里面满是恐惧、不甘、还有怨毒。

  他躺在座椅上抽搐了一下,接着便不动了。

  喻文州面无表情地还剑归鞘,有什么东西从胃里直冲上喉头。他脚下踉跄一步,死死捂住了嘴,生生压下这一阵翻江倒海。他弯下腰,飞快地将干粮银两收入怀中,佩剑往身后一背,干净利落地冲出房门。

  郝掌柜最后的那个眼神他看得一清二楚——这是他第一次杀人。

 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别问我什么时候更新,我也不知道……

话说这一章怎么写都不满意,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……

所以,你们如果有什么想法,一定和我说……

先这么发吧,过两天来改改……

 

 

评论 ( 31 )
热度 ( 167 )

© 琉璃灯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