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除夕
故节当歌守，新年把烛迎。冬氛恋虬箭，春色候鸡鸣。
村民辛苦耕种一年，就盼这一天的团圆和欢。杀猪宰羊早半个月就已经开始，隐隐的歌声和欢笑从溪水下游的村庄传来，混着孩童的笑声，男人的吆喝声，爆竹的喧闹声。
喻文州的小院里却依旧是一片冷清。
五年前的除夕夜里，边关将士围着篝火，远眺南方，唱着故乡的歌。
后来……黄少天背着他在雪地里行走了三天三夜。
喻文州将两层棉衣一起裹在身上，可寒意却仿佛是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，沿着四肢百髓流遍全身。喻文州只觉得血液都仿佛冰冻三尺，他有些哆嗦的伸出手来，对着手心哈气，寒冬腊月的天里，他的呼气息都凝不出一点白雾。
小院柴门被连敲了好几下，接着孩童欢快的声音便从院外响了起来：“喻夫子！夫子！你在家吗？”
喻文州按着肋下起身，迈过门槛时竟然一个踉跄，差点摔倒。他推开小院的门，便看到一个小孩儿站在门外，穿着新做的棉袄，“吸溜吸溜”的抽着鼻涕。
“喻夫子你在啊！”小孩本已准备转身，看到柴门突然打开，吓了一跳。
来的是村长家的小儿子。喻文州靠着门扉支撑着自己的身体，笑着：“三仔啊……怎么了？”
“我娘要我给夫子送点腊肉过来！”小男孩变把戏似的从身后拎出两条腌得黑黢黢的腊肉，好奇的往小院里张望，又邀功似的看着喻文州：“夫子，今晚有姑苏城的戏班来村里唱戏，夫子来吗？”
喻文州接过腊肉道谢。他想回房去给小孩抓一把蜜饯，可刚一离开靠着的门扉，腿一软，差点跪在地上。
他一把扶住篱笆，不动声色的将体内那股翻江倒海的寒意压了下去，尽可能的不露一点异样。他摸了摸孩子的头，挤出一个笑来：“谢谢了，我不去了。你快回去吧，天也晚了，走路多小心些。”
小男孩没讨到糖果，有一点点失望。不过还是有模有样的给喻文州作了一揖，蹦蹦跳跳的走了。
喻文州反手关上柴门，靠坐在地上，大口大口的喘气，冬日里额上冷汗涔涔。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，他才终于是缓过一口气来。
他苦笑着走进房里，往火盆里加了两块木炭，聊胜于无的捧了一杯热水暖着苍白的指尖。
桌上还摆着一杯温过的水酒，如今已经凉了。他盯着粗瓷的杯子看了半响，一抬手，将酒倾倒在地上。
那年大漠飞雪，五万将士血染黄沙……
千山万水，逝者英魂可否归乡？
喻文州去灶房将一直熬着的药粥熄火，又隔水蒸热两个馒头。他去院子点了一挂鞭炮，愣愣的对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发了会呆，转身回房去喝他的粥。
溪水下游的村落里燃起了烟花，锣鼓声热热闹闹的传了过来。
喻文州侧耳听了一会，觉得心中有些欢喜。他体内的寒意终于是被滚烫的药粥压下去一些，他觉得他该去和村长道一声谢，顺便看看“姑苏城的戏台班子”，只是走到小院门口，却突然觉得无甚意趣。
曾经与他看新桃旧符的人远在万里，就觉得尘世间的喜乐都与他无关。
那人是天上最矫健自由的鹰，而自己……不过是困在山野间一只不得见人的孤魂野鬼罢了。
还有母亲……除夕之夜，白发老妪可否会在宅邸倚门而望，等着自己这个再也不能归家的儿子？
反正年年岁岁只他一人，便也没什么守岁的说法。喻文州用过夜饭，早早的便准备歇了。
他刚用湿巾擦净手脸，只听“砰”的一声，小院门突然被人撞开，北风传堂而过，房里烛火狠狠摇曳闪烁。
喻文州心头无由来的一悸，他猛地回身，便看到一人裹挟着风雪撞进他的小院。
那人用肩膀撞开柴门，跨过门槛时狠狠踉跄了一下。他浑身紧绷，头发和衣摆上全是泥土。他一只手按着腹部，脚下一软，便一下跪在了地上。他用长剑撑着地面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。
喻文州连呼吸都屏住了，他看着那人抬起头来，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……
“少天！”喻文州手指一滑打翻木盆，盆里的水“哗啦”一声流了满地。他三步并两步的冲出房门，一把扶住跪在地上的人。
黄少天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，脸颊乌黑全是泥泞。他嘴唇哆嗦着，却没发出一点声音。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喻文州，突然一下瘫在他的怀里，手上长剑“哐啷”一声落地，竟就这么睁着眼睛，流下一行泪来。
本该在京城相府过年的人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姑苏小院，喻文州只惊不喜，慌慌张张的去摸他的伤口，已经快要疯了。
“文州……文州……我都知道了……”黄少天一手压着腰上的绷带，一手死死抓着喻文州的袖子，他大口大口喘气，一双眼红得吓人。他压着声音低吼：“五年前发生了什么……文州我全都知道了！”
喻文州架着黄少天往屋里走的脚步一顿，愣愣的看着他。
“我都知道了……都知道了……”黄少天拼命挣扎起来，带着喻文州一起摔倒在屋里的地面上。他眼泪不停的流，突然就去扒喻文州的领口。
喻文州伸手去抓他，可压制不住。
黄少天手指颤抖的扒开喻文州的衣领，便看到了他肋下的一个掌印。
那个手掌印只有小孩巴掌大小，没有掌心，只有五指，颜色鲜红，仿佛带着不详的血气。
位置也是极为凶险，在往左偏一寸，便是心脏。
“今年重阳你说你没再病发过……”黄少天趴在他身上，愣愣的看着喻文州的胸口，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，却不敢碰，他死死盯着喻文州，突然吼道：“你他娘的是不是打算瞒着我一辈子？！”
“少天……”喻文州被他雪亮的目光一烫，下意识的移开了眼，他不知所措的盯着身侧的地面。
“你们都瞒着我……叶修、王杰希、魏前辈……全都知道，只有我什么都不清楚……”黄少天整儿都在哆嗦，声音跟着一起颤抖，他喘着气说：“当年那些踩你一脚的人……我父亲、我父亲……这几年我一直都在奇怪，我爹怎么就由得我在外面乱晃……原来……我一直都不知道，文州，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……”
喻文州看着黄少天，目光一片复杂。他想，我宁可你什么都不知道。
而且瞒了这么些年都风平浪静，怎么今年黄少天就知晓了？黄少天常年浪迹江湖，逢年过节才会回京城相府。算算时间，只可能是他过节回家，从家中知道了什么。
还有前月叶修从京里来的那封语焉不详的信……
京城……还是这个节骨眼上……
事情整个透着诡异。
喻文州只觉得心里阵阵发慌，此间细节简直不敢细想。可黄少天显然是没想到太多，他趴在喻文州的身上，大口大口喘气，喉咙里带着哽咽。
“少天……”喻文州只得轻声细语的哄他：“少天，你先起来……我看看你腰上的伤……”
他一句话还没说完，突然，便听到了大队马蹄声响，还有溪水下游居民的惊呼声。
马蹄声踏破夜色，整齐划一……
黄少天突然抬起头来，面色大变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说了不虐不虐，可是我控制不住麒麟臂啊！
这就是一篇狗血啊……
本来预计五章完结，但现在看要六章了……
我觉得这篇似乎当生日贺文不太好……还是前几天的《对手》当生日贺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