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】《风雨》第二章 故交

第二章 故交

  三秋异乡节,一纸故人书[1]

  九月初九重阳那日,黄少天骑枣红骏马,脚蹬官靴,身着暗纹华服,头束镶金武冠。他打马从朱雀街疾行而过,红楼上的姐儿掩朱唇轻笑,直叹好一个英武儿郎。

  他骑马跋涉一个时辰,隔着溪流,远远就看见了柴门虚掩的林间小院。

  他对着溪水细细的整理发髻,又抚平下摆,这才跨马蹚过溪水,去推那扇简陋的柴门。

  喻文州早已在院里摆好了一桌酒菜,马蹄声老远就听到了。此时他将最后的一道清蒸鳜鱼从房中端出,回头便看见进门的人。他忍不住笑了,细细打量着黄少天,轻声问了一句:“来了?”

  他一身半旧的麻布长衫,柔和同如碾碎的月光。他眼角眉梢都带笑意,笑容暖得人心尖发烫。

  整整一年没见面了……

  黄少天将马拴在门口,半只脚迈进小院,什么都还没说,喉头就已经酸了。

  他扭开脸拼命眨眼,硬生生将眼角的那点潮气给逼回去,这才敢细细的打量面前的人。

  喻文州立在小院里的八仙桌旁,任由黄少天盯着自己。半响之后,黄少天突然绽出一个笑容,他说:“文州,我回来了。”

  喻文州笑得更温暖了。他一步上前,把着黄少天手臂,将他带到桌旁。他给两人各满上一杯水酒,在梨花白清冽的香气里定定的看面前的人,语带笑意:“少天,我一直都在等你。”

  黄少天一口饮尽杯中的酒,只觉得这一瞬相思能摧心肝。

  八仙桌四个角儿,喻文州坐在黄少天右手。他先盛了一碗鸡汤递到黄少天面前,又用一个小碟子装了满满的鱼肉。

  他就这么笑眯眯的看着黄少天,自己没吃几口,一直都在殷勤的布菜,不一会儿黄少天面前的碗里饭菜就堆得小山似的。

  黄少天看着既受宠若惊又哭笑不得,劝了他好几次也没有用。

  一顿饭吃完已是月上中天。喻文州收拾了碗筷,招呼黄少天将书房的小几搬到廊下。

  他端着酒具从房里出来,提着一盏朱红宫灯。

  “你不能喝了。”黄少天忍不住出声说他。

  “我喝茶。”喻文州应了一句,回房又端了一套茶具:“我也就每年你来的时候喝两口解解馋罢了。”

  深秋夜里有些凉意,黄少天习武,穿着单衫也不觉寒。喻文州却已经裹上了夹袄。

  黄少天端着酒杯,愣愣的看着喻文州捧着茶杯捂手。

  “我没事,”这次不等黄少天再说什么,喻文州先开口了。他冲黄少天微微笑着,声音很是轻快:“真的没事,这几年慢慢也适应了,今年伤就没发作过一次。”

  他声音越是轻快,黄少天越是难受。

  当年喻文州也曾披甲上阵,百步穿杨的骑射功夫整个军营的莽汉都心服口服……

  若不是六年前的那次兵败,他或许会在宫阙奏议,或许会在大漠戍边……他是方世镜方阁老最器重的弟子,十年前两人初次相见,他笑容温润和煦,眼角眉梢都意气风发……

  他本该出将入相,再不济也会有个一官半职……总之如何都不该是在这小村庄里种两亩菜地,教二三顽童。

  黄少天只觉得心口的酸胀和痛楚无处发泄,只能闷头喝酒。

  他杯不离手,一杯一杯不停的往下灌。

  喻文州几次张嘴想劝什么,最终还是长叹口气,只能由得他去。

  六年前他就知道,黄少天这人平日嬉笑开朗,其实比谁都倔。他曾经承诺过自己一件事情……最后拼着命都不肯放弃。

  那时候他一身刀伤剑伤,却背着昏迷的自己,在漠北的冰天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。

  他至今都不知道那时黄少天是如何做到的,他甚至想都不敢细思,只要稍稍一想就心如刀割。

  黄少天爱饮烈酒,矮几上的两坛梨花白喻文州三年前就已经埋下,今日从地下挖出,酒劲热辣醒神。黄少天这个喝法,此时已经晕了。

  喻文州终于是看不下去了,抬手盖住他的杯子:“少天,少喝一点。”

  黄少天眼神发直,直愣愣的盯着压着自己杯沿的那只手,突然一把抓了过去。

  喻文州一愣,下意识的就往回缩,可他武功尽失,反应再快也快不过黄少天。

  喻文州一看黄少天这一抓连擒拿手都使出来了,就知他醉得真是不轻。他这一爪子给抓实了,胳膊能直接被卸下来。

  黄少天手腕一翻一转,扣着喻文州小臂眼看就要发力,却仿佛是在最后一刻认出眼前的人,力道赶忙一收,“哧啦”一声撕下了喻文州半截袖子。

  喻文州哭笑不得,这下可真是断袖了。

  “好了啊少天……”喻文州弯下腰连哄带骗:“先进屋去啊,进屋去我陪你喝啊……”

  黄少天似乎又有些清醒,还能接上话来:“不行!那大小眼的庸医说你不能喝酒!”

  还能记得大小眼呢……喻文州哭笑不得,将黄少天一边手臂搭在自己肩上,试着把他给撑起来。

  黄少天还算安分,任由喻文州将自己架在肩上。只是他脑袋不停的动着,带着酒气湿热的鼻息一下下喷在喻文州侧颈。

  喻文州心如擂鼓,他盯着黄少天被烈酒染得殷红的唇,强自压下心里的悸动,将他架进屋内放在床上。

  他半跪在床前给黄少天脱去靴子,又将他双腿移上了床。他转身准备去拧一条布巾给他擦脸,却被黄少天一把抓住了手腕。

  “文州……”黄少天手指抓得死紧,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,突然说:“对不起。”

  喻文州一愣,看着躺在床上醉酒的人,心里百味陈杂。

  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黄少天突然开始不停的说:“那天晚上若我没有私自离开,你就不会中那两掌……你武功就不会废……你,你……你就不会这样……你不该是这样……”

  黄少天突然将喻文州的手拉到自己面前,脸颊一下下在他手背上蹭着,声音断断续续甚至带着哽咽:“壮志不能酬,母亲不能见……文州,文州……你、你……对不起,我对不起你……”

  喻文州只觉得手背被黄少天蹭过的一小块皮肤简直要烧起来。他心里想着:这么能怪他呢?六年前的那次兵败阴谋重重,我们都不过棋子罢了,怨谁都怨不到他身上来。

  何况若不是黄少天背着自己在雪地里跋涉了三天三夜,自己连命都已经没了。

  “少天……”喻文州凑近他,一下下摸着黄少天的额头:“少天,我对你从来都只有感激。”

  黄少天依旧眼神发直的盯着他,一双乌黑的眼珠错也不错,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懂。他盯了喻文州看了半响,突然撑起身子,一下勾上喻文州的脖子,被酒意浸染的唇直接贴了上来。

  喻文州只觉得脑中“轰”的一声,血液直冲头顶。

  黄少天嘴唇贴着他的,也不深入,只是一下下磨蹭,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。两人挨得极近,喻文州能清晰的感受到黄少天身上的温度和酒香。

  长埋心底的缠绵情愫,无数个日夜的相思断肠……

  喻文州只觉得这一瞬间他什么都不能思索,反手搂住黄少天就想将那人压入自己怀中。

  他刚要使力,却见黄少天一把推开了他。

  “柳儿……”那人一双眼睛迷迷茫茫,盯着喻文州嘿嘿的傻笑:“柳儿乖,来,柳儿,给爷来抱一个……”

  喻文州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泼下,刚刚燃烧的血液一瞬间全都凉了。

  ……

  黄少天第二日清晨醒来,第一眼看见的是草庐补了又补的破陋屋顶。他身上盖着两层被褥,被角被人细细掖好。

  黄少天思绪开始清明,“蹭”的一下翻身坐起。

  他扭头,就看到了从门外端了一盆清水进来的喻文州。

  那人依旧是一身半旧长衫,头发用一根竹签随手绾在脑后。他脸颊上有一道压出来的红印。

  喻文州一个人避世而居,整间屋子只有一张床铺,昨夜他大概是在桌上趴了一宿。

  黄少天愣愣的看着他,说不出话来。

  “醒了?”喻文州依旧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温和的冲他笑:“要不要再睡一下?头疼不疼?”

  “不用,不疼。”黄少天尴尬的咽了咽口水,掀开被子下床:“文州你别管我了,我来我来!”

  昨夜的事情他全都记得。他记得自己先是趁着酒意絮絮叨叨,然后克制不住的吻了喻文州的唇。

 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天旋地转,仿佛跋涉经年的人终于是寻到故乡。

  酒意上涌,一点点吞噬他的理智。他在最后一刻终于是悬崖勒马,狠狠咬破舌尖逼着自己清醒过来。

  他心脏简直要跳出胸口,慌忙编了个女孩名字把事情糊弄过去。

  他知道喻文州心底一直都有个人,那人是他的青梅竹马。只是如今再也不得相见罢了。

  黄少天用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,仿佛这样就能浇灭心中的那点非分之想。

  他甚至连早饭都不敢用,去门口牵过自己的马坚持要走。

  喻文州将油纸包着的馒头塞在他手上,送他一直走到小溪边上。

  黄少天翻身上马,动作干净利落,矫健犹如曾经少年。

  “等等!”喻文州突然喊住了他。

  黄少天勒马回头,马儿在溪水里踢踢踏踏转了半圈。

  “这个拿着,昨日忘了给你。”喻文州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,锦囊很是精巧,里衬是白色纱绢,外面是深黑色的皮革,皮革上用小刀细细的雕刻出金菊盛开。

  “重阳佳节佩茱萸,驱邪镇灾,岁岁平安。”喻文州站在溪边冲他挥手,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叮嘱:“少天,记得明年再来。”

 

[1]李都尉重阳日得苏属国书 唐·白行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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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啊啊啊啊真是老梗啊老梗……只觉得越写越狗血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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